曾绝朱缨吐锦茵,欲披荒草访遗尘。
秋风忽洒西园泪,满目山阳笛里人。
《奉诚园闻笛(园,马侍中故宅)》原文赏析
唐代绝句因入乐关系,一般以自然为宗,不尚用典。但作独立的抒情诗时,适当的用典,利用现成的材料启发读者的联想,常能以少许字表达出丰富的思想感情。而用典又有实用、虚(活)用之分,须分别情况用之,方能曲尽其妙。从这方面说,窦牟这首凭吊之作是很可借鉴的。“奉诚园”,原是唐代中兴名将马燧的园苑,在长安安邑坊内。马氏以功盖一时封北平郡王,但曾遭德宗猜忌。身后,其家屡遭中官及豪幸侵渔,其子马畅因惧祸而献园于德宗,遂改园名为“奉诚”。此诗抒发作者凭吊故园遗址的感慨。
马燧不但是良将而且是有名的循吏。史载他务勤教化,止横征,去苛烦;宽以待下,士众临阵“无不感慨用命,斗必决死”。马氏一生大节,追述起来,足成一书。但作者运用典故,只一句就把这意思灵活表达出来了。“绝缨”事出《战国策》:楚庄王有一次夜宴群臣,烛忽灭,有人戏牵宫中美人衣,美人扯断其冠缨以告王。庄王不欲因此处分人,遂命群臣皆绝缨而后燃烛,使得难以识别出先绝缨的那个人来。后来那个人临阵特别卖命。“吐茵”事出《汉书》:丙吉为丞相时,有一次他的车夫呕吐于车上,左右欲斥逐车夫,丙吉却说不过弄脏一张车茵(席),无须大惊小怪。此诗首句就是通过这两个典型的故事,刻画出一个目光远大、胸次宽广的人物形象。一句中实用两事,语言极凝炼。
二句直陈追慕先贤的心情,“欲披荒草访遗尘”。咏凭吊事兼写出旧园遗址的荒凉。“朱缨”“锦茵”与“荒草”“遗尘”的对照,突出了一种今昔盛衰之感。
紧接着,后两句写诗人怀古伤今的悲痛,又用了两个典故。“西园”系建安诗人宴游之所,为曹植所建,后经丧乱,曾与其会的刘桢旧地重游,感怀为诗云:“步出北门寺,遥望西苑园。乖人易感动,涕下与衿连”。“西园泪”即谓此。“山阳”(今河南修武)为魏晋之际竹林七贤旧游之地,七贤中的嵇康被司马氏杀害后,向秀重过其旧居,听到邻人吹笛,因而想到昔日游宴之乐,作《思旧赋》。“山阳笛”即指此。用此二事写物是人非之慨是很贴切的。但这两句用典与前两句有所不同,它是融合在写景抒情之中的。秋风、园苑,是眼前景;闻笛、下泪,是眼前事。但谓之“山阳笛”、“西园泪”,就赋予笛、泪以特定感情内容,限制同时又丰富了诗意的内涵。三句的“忽”字值得玩味,“披荒草访遗尘”,尚能自持,忽然洒泪,却是“闻笛”的缘故。“听鸣笛之慷慨兮,妙声绝而复寻”(《思旧赋》),那如泣如诉的笛声,一下把诗人推入向秀赋的意境,使他怆然涕下。所谓“山阳笛里人”,是向秀因闻笛而感伤怀念的逝者。《思旧赋》中还说:“惟(思念)古昔以怀人兮,心徘徊以踌躇。栋宇存而弗毁兮,形神逝其焉如(何往)”,正好借来作为“欲披荒草访遗尘”到“满目山阳笛里人”的注脚。但也不尽是怀旧而已,它包含一种不平之鸣,就是如沈德潜所说“伤马氏以见德宗之薄”(《唐诗别裁》卷十九)。
如前所述,后两句用典较虚(活),前两句用典较实。其中道理,可用姜夔的“僻事实用,熟事虚用”(《白石道人诗说》)八字说明。僻事如用得太虚,则不易为人理会,故宜实用。“绝缨”“吐茵”之事,旁人罕用,就属僻事之列。熟事如用得过实,则未免乏味,活用则耐人含咀。“山阳笛”为人所习用,就属熟事之列。
赵嘏《经汾阳旧宅》云:“门前不改旧山河,破虏曾轻马伏波。今日独经歌舞地,古槐疏冷夕阳多”,是怀念中兴元勋郭子仪之作,主题与此诗略近。对照读,则赵诗见白描之工,而此诗擅用典之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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